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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 | 马拉美的家

 

为了看天琴座的流星雨,今天我出门很晚。因为封城的缘故,巴黎的污染减少了50%,在城里就能看到星星。许多人走到了大街上,大概都是想在流星飞过之时,默默许一个心愿。

 

在我住处的附近,罗马路是最开阔的,因为它的旁边临着一条宽阔的“大河”。这条河是一个巨大的干涸的深渊,河底铺着许多条铁轨。平常每时每刻都能看到火车来来往往。现在因为疫情,火车几乎都停开了,大河变得寂静而荒凉。

 

我站在罗马路89号的路边上。每次走到这里时,我都要发半天呆。一是因为这里是象征派大诗人马拉美的家,另一个是想看对岸河床底下那个扳道工的小屋。扳道工早就不在了。小屋一直荒废在这里。看不到门,只看到两扇紧闭的窗户。墙上被人画着巨大字母的涂鸦。这个孤独的被遗弃了的小屋前面,不知道为什么还亮着灯,暖暖地照着四周一大块青绿的草地。

 

每次走到这里,我都会想,曾经有谁住在这个深渊之中?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无路可逃的囚房。他怎么生活?他有没有朋友?他除了摆弄铁轨,大段的空白时光会做什么?他是一个自由人,可是过的日子,比此刻封在城里的我们还要更难。好在他早就走了。然后,我又想这个小屋里有什么。床、椅子、锅灶、咖啡壶,也许还有一张桌子。如果实在无处安身,这里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。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,我总忍不住四处打量,像是在担心终有一天会有灾难来临。我不自觉地想预先找寻一个可靠的住处,可以躲一躲。我相中了这里,所以经常会过来看一看。现在,对这里我已经很亲切了,就像是我的小屋。

 

小屋门前是一片窄长的草地,青草一直往河床上延伸。因为河坡太陡,没有办法清除上面的杂草,有人放了两只黑色的山羊在这里,一大一小。黑羊白天在河坡上啃食和漫步,晚上会回到这个小屋旁边歇息。它们也看中了这里。黑羊把这一片草地打理得很好。经常有人站在河对岸看它们,甚至有记者把它们登上了报纸。巴黎不允许使用除草剂,人们把更多的羊赶到城中的草地上。他们已经知道,化肥、农药,特别是除草剂的滥用,导致了可怕的生态灾难。人类对大地的虐待,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。美国作家蕾切尔·卡逊,曾因此写了一本书,叫《寂靜的春天》。谁会想到,2020的春天,会寂静到如此地步呢?

 

就在我旁边的马拉美的楼下,竖着一个青铜的铭牌,上面有一句诗人的自言自语:“我的灵魂需要寂静的孤独。”显然,2020年的寂静,不会是温和敏感的他喜欢的样子。今天是星期二,正是诗人每周举办沙龙的日子。马奈、雨果、魏尔伦、兰波、德彪西、纪德、罗丹,好朋友们济济一堂,他们最喜欢朗诵的是他的《牧神的午后》。马奈画出了牧神的丑陋与悲伤,德彪西弹奏出了牧神的虚幻与神秘。诗歌、绘画和音乐,都成了经典,可是牧神早就死了。

 

这是历史学家普鲁塔克的记载。公元元年之后不久,一艘帆船正从伯罗奔尼撒驶向罗马帝国的首都,大海的上空突然有人在呼喊:“潘神死了。”潘是这个长着山羊模样的牧神的名字。自然之神“潘”的死亡,同时宣告了希腊神话时代的结束,基督时代的开始。

 

巴黎封城后,我多次来罗马路上徘徊眺望,扳道工小屋旁边的两只黑羊不见了。我不知道,当封城结束,会结束什么,又会开始什么。

 

(2020年4月21日,法国新冠肺炎患者病亡已达20796人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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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赋渔

申赋渔

72篇文章 1年前更新

作家,现居巴黎。 著有“个人史三部曲”《匠人》、《半夏河》、《一个一个人》;“中国人的历史系列”《诸神的踪迹》、《君子的春秋》、《战国的星空》;非虚构文学《不哭》、《逝者如渡渡》、《光阴:中国人的节气》、《阿尔萨斯的一年》;戏剧剧本《愿力》、《南有乔木》、《舞马》等,内容涉及历史、宗教、社会、环保等领域。 2018年,《匠人》法文版《Le village en cendres》由著名出版社Albin Michel在全法推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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